因為經常熬夜的關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飛完回家，下了小巴總會刻意拐個彎到那條人不多的小巷去，停在那間舖面看起來很傳統的涼茶舖前，站著喝完一碗涼茶，一口氣咕嚕咕嚕吞下去。
大部分時間是五花茶，間中是龜苓茶或者葛菜水，但絕對不喝廿四味。
喝完，在盛滿涼茶的碗整齊地排列著的桌上放下幾個硬幣，便匆匆回家去。
久而久之，涼茶舖的老闆也開始認得我了。
今天如常拖著行李箱來到涼茶舖，把行李擱在一旁。
「阿哥，要碗葛菜水啊…」還是如常地向舖裡面喊，涼茶舖的老闆就像每一次我來到的時候一樣，總是不知所踪，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裡頭打瞌睡，是涼茶舖不需要特別去看舖，還是它所處的位置實在有夠偏僻，使得去駐足喝涼茶的人連小貓三四隻也稱不上。
「要熱一點吧。」一碗暖烘烘的涼茶遞到我面前，不用五秒鐘，已經在我的肚子裡。
正想離開，也許獨自待在舖裡悶得慌，他指了指我的行李箱問道:「你個喼係咪公司比埋架?」
先跟大家說一聲，自從搬來這個大型屋苑之後，我每次上班都會回到公司才會換制服，同樣地，放工一下機，也會立刻躲到洗手間把便服換好才回家，因此每次我站在涼茶舖前，也是一身便服。
不過，原來我臉上的濃妝和幾乎是每次飛都如影相伴的行李箱出賣了我。
忽然有點感覺這個自欺欺人的我很愚蠢，原來很多時候，其他人都看穿了，反倒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
沒料到老闆連「你是空姐嗎?」都沒問就如此肯定我的身份，我先是感到驚訝，之後那幾秒應該是因為首次發現到原來自己騙不了人而心一沉，而最後我還是接受自己一直沾沾自喜的偽裝原來只是小技倆這個事實。
於是我搭上了話。
「係啊…」
我心想反正今天也不太累，就和他閒聊一下吧，話題當然就是和那行李箱帶有密切關係的--- 我的工作。
「不要介意我這樣說…」看他像開始發表演說那精神奕奕的樣子，我幾乎肯定他剛才是在午睡。
「你們這份工作我看壽命也不是很長吧，三十多歲就差不多做不下去了吧，就算你願意繼續做，公司也寧願找一個年輕一點的，你說對嗎?」
「三十幾歲點夠啲後生女黎呀! 你話公司擺你去邊個位好啦?」
我笑了一笑，「將佢地擺入廚房啩…」我這樣說並沒有任何貶低工作上的師兄師姐的意思，畢竟有一天我也會經歷到，我只是看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把我的那些「都唔係架，好多人都會做到退休架」、「淨係後生都無用架，我地要啲有經驗既人架嘛」和「唔係啊，好多師兄師姐都Keep得好過後生仔女」完全聽不入耳，最後我只好說了這一句。
當作「我怕左你啦」的完場也好，跟陌生人(尤其是對空姐這一行不熟悉的人)隨便閒聊時不用太認真的敷衍都好。
還望各位尊敬的阿哥阿姐見諒。
離開涼茶舖，忽然回憶起三年前是怎樣一個念頭和衝動把我帶到這份工作來。
真的要算清楚的話，或者「可以周遊列國」、「空姐的形象令女孩子仰慕」(說清楚即虛榮心)、「上班時間夠彈性」、「想認識不同國籍的同事」這些都是原因，卻統統都不是主要的那個。
是什麼讓我留在這裡快要三年了，卻從沒跟家人朋友埋怨過「好辛苦」或者「不想幹了」之類的話?
我想，應該是它所帶給我的那份自由自在的感覺。
很難清楚地說明，畢竟自由自在是一個很主觀的感覺，裡面也可以包含很多精神或者心理層面的因素，只是在這個年代(就像早幾天那集《仁心解碼》裡面所說的「這個人人都或多或少有點心理病的年代」)，「自由自在」這四個字就連放大假時也未必會感覺得到，而我，竟然可以在一份工作裡找得到。
真的要數，其實這份工作的缺點十隻手指也數不完，而且經那位涼茶舖的老闆一說，我也開始想當幾年後我真的三十幾歲，我是該怎樣去定位自己，一份體力、精神和外貌上都比不上年輕時勝任的工作，還是對那份「自由自在」的執迷和追隨?
有一刻，我想得有點頭痛。
三年前，當我毅然決定放棄一份professional的工作(弄得supervisor們大跌眼鏡，我也被弄哭了好幾次)而跑到「大纜都扯唔埋」的這裡來，被瞞著的爸媽到我最後面試終於成功後回家斬料加餸才知道，那時候我已經辭了職，他們沒有表示反對，只是間中也會說起，著我玩兩年就算，畢竟我的學歷我的成績我的學科是可以有更有前途的出路。
老公(當時仍然是男友)也表明其實不太喜歡我這份工作，只是後來說，「看見你上班的時候比從前開心，我才勉強答應。」
一年。
兩年。
三年。
連婚都結埋。
早兩天跟媽媽說我快要contract renew了，沒想到她竟然說:「你既然那麼喜歡這份工作，就好好地幹下去吧。」
很多事情不用爭不用拗更不用一哭二鬧三上吊，能夠堅持下去就已經是最具說明力的證明。
證明你是多麼的喜歡這份工作，或是，多麼的愛這個人。
想到這，我才終於明白空姐面試時的其中一個問題:「你怎樣去看你的career?」
記得那時候毫無準備下被突然這樣一問，我說了一句:「我只想要一份讓我真正開心的工作，career的事我倒沒想過。」
想不到，三年後的我，再一次被話中的玄機說服。
Happy Fl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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